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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典【diǎn】重读|浪漫【màn】海角的【de】慰藉——写在叶芝【zhī】代表作《凯尔特的【de】薄【báo】暮》首版130周年之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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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典重读|浪漫海角的慰藉——写在叶芝代表作《凯尔特的薄暮》首版130周年之际-第1张-游戏相关-泓泰

疲倦的心,在疲惫之时,

远离那是与非的迷网;

欢笑吧,心,在灰色的薄暮之中再次欢笑;

叹息吧,心,在黎明的露珠之中再次叹息。

(王碧滢译)

这是叶芝深具神秘主义【yì】气质的短诗《走进薄暮》的开头【tóu】一节【jiē】,来【lái】自民间故事集【jí】《凯尔特的【de】薄【báo】暮【mù】》最末一篇【piān】。

与叶芝【zhī】去爱【ài】尔兰西【xī】部乡【xiāng】间搜【sōu】集网罗,并故意以质朴【pǔ】的口头语言【yán】叙【xù】述《凯尔特的薄暮》的那个世纪之交相【xiàng】比,眼下的世【shì】界并不充溢更少的【de】疲【pí】惫、迷【mí】惘和叹息。古怪【guài】的【de】病毒,高耸的藩篱,脆弱的和平【píng】,迷雾重【chóng】重的未来,人类发现自己离【lí】热望中后工业时【shí】代的乐园忽然闪【shǎn】退【tuì】甚【shèn】远,那么也许【xǔ】是时候听从叶芝,去往浪漫主义【yì】曾经【jīng】许【xǔ】诺的天真【zhēn】、梦【mèng】幻和无目的,从世【shì】界边角的本布尔本山、从白色【sè】山门所【suǒ】通【tōng】往的精【jīng】灵之国、从非比寻常的【de】鼓崖之畔,寻找来自古昔、民间、农【nóng】田、山野的慰藉,重新获得柔韧【rèn】的力量。

没有一【yī】颗善感的【de】心灵可以在【zài】读完《凯尔特的薄【báo】暮》之后【hòu】不想在太阳西沉前的【de】最后【hòu】几个钟点【diǎn】造访思莱戈【gē】和戈【gē】尔韦的乡间。那是叶芝——或他与之交谈以获得故事的【de】农人、村【cūn】妇、吟游诗【shī】人【rén】、水【shuǐ】手所相信的最富有魔力的【de】时辰。在晨【chén】昏交接的珍【zhēn】贵钟点,本布尔本的白色山门【mén】缓缓开启,仙军奔涌而出;潮湿【shī】海岸沙地的浅【qiǎn】洞传【chuán】来音乐,矮小的精【jīng】灵和着不知名的【de】曲子起舞;着魔【mó】的树【shù】林中貂猫【māo】、獾和【hé】狐【hú】狸【lí】甚至白色牡鹿开【kāi】始飞舞徘徊【huái】。人的世界与【yǔ】精灵鬼怪的世界悄然贯【guàn】通【tōng】,贫穷、迷信但善良坦荡的爱尔兰【lán】人与鬼魂、精【jīng】灵、仙子和少有的魔鬼发生【shēng】种种更似【sì】人间日【rì】常而非崇【chóng】高仙境的【de】交往、协商,甚至恶作剧,也领【lǐng】受各种谕示【shì】,承受违【wéi】抗【kàng】的徒劳【láo】和默契的甜蜜。

在这【zhè】些想象力遄飞【fēi】的民间故【gù】事中,常有婴【yīng】童与新娘被仙子掳【lǔ】去,被诱拐【guǎi】者虽在无忧无虑的【de】精灵王国,却【què】始终牵挂凡界的母亲【qīn】和爱【ài】人,哪怕自己注定终于如明亮【liàng】的蒸汽【qì】般消【xiāo】失殆【dài】尽。人们与死后将【jiāng】去【qù】的世【shì】界相【xiàng】隔并【bìng】不遥远,农夫们希望墓地【dì】那头的房子就【jiù】像他们在【zài】人间【jiān】的家,只【zhī】不过那【nà】里【lǐ】的茅草屋顶永远【yuǎn】不会漏雨,白墙永远不会脏【zāng】污,橱【chú】柜随时都存满新【xīn】鲜的牛【niú】奶【nǎi】和【hé】黄油。更【gèng】重【chóng】要的是【shì】,在这飘渺又温柔的薄暮中【zhōng】,人类和精灵鬼怪【guài】之间有【yǒu】着天然的感情和默契,哪怕会有【yǒu】恶作剧、反抗和惩戒,也并不会恶意地互相伤害,勇武的凡【fán】人甚至【zhì】进入仙军中帮忙作战,而仙子不吝给出关于【yú】天气、火烛【zhú】、健康的种种谕示,教给人们使用【yòng】草药的精湛医术,甚至邀【yāo】请人类参加【jiā】彻【chè】夜【yè】舞蹈【dǎo】、磨【mó】掉脚指头而不自知的狂欢之夜。

将贫【pín】瘠【jí】的【de】爱尔兰乡间与仙【xiān】境【jìng】相【xiàng】连,把口耳相传的传奇故事形诸纸【zhǐ】端,并非【fēi】一【yī】场单纯出于兴趣的文【wén】学冒险【xiǎn】。事实上,这是作【zuò】为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者的叶【yè】芝为【wéi】祖国重写身【shēn】份的【de】最初一重努力。盖尔【ěr】社会结束、部落贵族溃【kuì】败逃【táo】亡之后,数【shù】个世纪的殖【zhí】民【mín】史下,欧【ōu】洲最西海角的爱尔兰不曾在残【cán】酷【kù】西风中发出自己的【de】声音。而在它强大的邻居【jū】和掠【luě】夺【duó】者英国人的视野和话语中,这四【sì】百万红【hóng】发碧眼者是粗野、狡【jiǎo】猾、终日醉酒的【de】一【yī】群,是不可【kě】信赖、只堪被开化者【zhě】统【tǒng】治的一【yī】群【qún】。这是爱尔兰人在【zài】英【yīng】国【guó】漫画、小说、巷议中的固【gù】化形象,是作为小丑、恶棍【gùn】的“舞台爱【ài】尔【ěr】兰【lán】人”难以摆脱的污【wū】名。19世纪下半叶,曾答应【yīng】穷【qióng】苦人以讲述故【gù】事来【lái】抵交【jiāo】诊费【fèi】的王尔德医生和夫人(奥斯卡·王尔德【dé】的父母),其【qí】后【hòu】的【de】叶芝、他的密友格里高利夫人,以及后【hòu】来成为爱尔【ěr】兰第【dì】一届总统的道格【gé】拉【lā】斯·海德,都【dōu】曾【céng】沉浸于民【mín】间传说的收【shōu】集,而他们的努【nǔ】力正是反【fǎn】用英【yīng】国人对爱尔兰原始性的贬低,将一个神秘的、前现代的、凯尔特的爱尔兰,在文化上【shàng】——对,先于政治的【de】独立——从科【kē】学的【de】、现代的、昂撒人的【de】不列颠中独立【lì】出来,建构一【yī】种【zhǒng】特色迥异的民【mín】族性。他们所使用的着【zhe】意区别【bié】于文学语言的朴拙日常【cháng】的语言又令这些故【gù】事极易【yì】回到来源的人【rén】民中去,当这些人【rén】民还挣扎于大饥荒留下【xià】的【de】关于生存的噩梦,挣扎于在自己【jǐ】国土上失去土地、生计和尊严【yán】的【de】惶惑时【shí】,叶芝和他同时代的故事【shì】收集者们擦拭蒙尘的【de】历史,打【dǎ】开【kāi】村【cūn】落【luò】边角或湖泊涟【lián】漪中隐藏的神秘之门,展示【shì】了一种他们称为凯尔特的秩序【xù】,一【yī】种赋予困【kùn】境甚至绝望中的人们以来处、确信【xìn】和希望的语境。

这项工程的【de】幽微之【zhī】处更超过单【dān】纯的理想主义者的【de】想象。其后的文学【xué】史研究者们发现,此【cǐ】时爱【ài】尔兰岛【dǎo】内寻求【qiú】独【dú】立的复兴运动【dòng】者并非铁板一【yī】块,而是围绕着何为爱尔兰、何为【wéi】爱尔兰特性展开【kāi】了文化政治的辩论和【hé】角【jiǎo】力【lì】。既非【fēi】天【tiān】主教徒【tú】、亦非盖尔语书写者【zhě】的【de】英-爱文人叶芝在这场喧嚣【xiāo】的争夺中并无任何【hé】天然优势【shì】。但他【tā】绕开“天主【zhǔ】教爱尔兰”和“盖尔爱【ài】尔兰”的标签,回到更具包【bāo】容力【lì】、也更无确【què】定边界的“凯尔特”语境。当有人【rén】蔑视他【tā】为“奉领着英王【wáng】年金的英-爱贵族”时【shí】,采风者叶芝却【què】已【yǐ】在以这一泛化框架下的神话【huà】传说、民间故事【shì】,也以基于此的诗歌、戏剧【jù】,着手构建一种超越自身所【suǒ】处阶级【jí】和文化背【bèi】景的认同【tóng】。他以忠诚之耳和想象【xiàng】之翼回到大饥【jī】荒之前、占领之【zhī】前【qián】,回到【dào】无休止【zhǐ】的战斗和【hé】流血之【zhī】前,回到喧嚣【xiāo】吵闹的【de】议会政治沉入失败之前,拥抱贫穷但【dàn】简洁、闲定和优雅的古【gǔ】代世界。

与【yǔ】此后深受政治上的【de】激进民族主义和【hé】文学上【shàng】的现代【dài】主义影响的叶【yè】芝不同,此【cǐ】时的诗人是全然的浪漫主义者。这【zhè】段时期【qī】是他在思莱戈的【de】高【gāo】山湖泊间度过的童年之延续,也【yě】是【shì】在都柏林和【hé】伦【lún】敦之【zhī】外【wài】、在【zài】西部的漫游之中作为青年【nián】作家的渐熟【shú】时期。这位模样清【qīng】秀【xiù】而【ér】内【nèi】心敏感的【de】诗人徒手打【dǎ】捞断【duàn】壁残垣中尚存的文明【míng】痕迹【jì】,并【bìng】以思莱戈海崖所赋予他的诗【shī】歌之舌【shé】为之歌唱【chàng】,甚至【zhì】——如之后的【de】历史所将见证的一【yī】般——以浪漫主义的歌声赋予【yǔ】祖国【guó】独立【lì】、尊严和吸【xī】引力。《凯尔特的【de】薄暮【mù】》中的爱尔兰显然【rán】并非社会意义上真【zhēn】实的爱尔兰【lán】,更非政治意义上完整【zhěng】的爱尔兰【lán】。虽然仰慕者如诗【shī】人凯瑟琳·雷恩称【chēng】其“半是爱尔兰【lán】编年史,半【bàn】是叶【yè】芝【zhī】的【de】自传”;但也【yě】有更加激进和【hé】冷峻的【de】怀疑【yí】者如其时年轻的乔伊斯,不无戏谑地改换其【qí】中几个字母,称之为“迷信的厕【cè】所”(Cultic Toilette),甚或此后历史中将被修正【zhèng】主义者质【zhì】疑和推翻的文化幻象。

《凯【kǎi】尔【ěr】特的薄暮》之后130年【nián】的世界,似已离那个原始纯净【jìng】的【de】仙境愈加遥远【yuǎn】。叶芝一代的文化复兴者和民族主义者也无【wú】法想象,荒凉贫瘠【jí】的祖国会富有戏剧性地成为欧洲最为富裕的国家之一,仙子出没的【de】海岛会成为高科技企业云【yún】集的软【ruǎn】件之【zhī】都,而最新一代的爱尔兰写作【zuò】者如【rú】萨尼【ní】·鲁尼笔【bǐ】下【xià】,这里的年【nián】轻人与第一世界其他地方的年【nián】轻人无异地谈论着时髦【máo】的【de】亲【qīn】密关系、社交媒【méi】体和新的【de】社会阶级。他们【men】当然【rán】也【yě】无法【fǎ】想象,世界【jiè】在盛极一时的工【gōng】业【yè】化、全球化、后工【gōng】业化等【děng】令人【rén】兴奋【fèn】的浪潮之后【hòu】,又【yòu】会【huì】开始陷入疫病、战争、分【fèn】裂、衰退的黯淡陷阱。当高歌猛进的现代性暂【zàn】时搁浅,节奏缓慢【màn】而【ér】亲密坦诚的《凯尔特的【de】薄暮》仍能给数代之后的读者无穷的慰藉。如果高山湖【hú】泊、田间地【dì】头和雪岭小屋【wū】中【zhōng】那些红面乡亲的嗓音曾【céng】令叶芝短暂地悬置【zhì】了他的理性,如果那些关于【yú】人与【yǔ】幽灵【líng】之【zhī】间充满惊奇、爱【ài】意【yì】和诙谐的【de】交会曾令他对故土的生【shēng】命力毫不怀疑【yí】,如果采集来的古【gǔ】老、随意、几乎不含任何【hé】道德寓意的故【gù】事曾成为【wéi】他【tā】此后所经历的【de】残【cán】酷内战【zhàn】、派系纷【fēn】争、爱情【qíng】失意【yì】、健康衰退之时的重愈药膏,那【nà】么重读《凯尔特的薄暮》,在这些故事【shì】已然完【wán】成【chéng】民族意识使命的【de】时代,在【zài】距离小岛【dǎo】河山【shān】万里【lǐ】之外的【de】此处,在跨文化的善感的【de】心【xīn】灵之中,它还能再【zài】以摇曳炉【lú】火中的旧【jiù】智慧、不【bú】变的温【wēn】情、怀【huái】古的想象力和质朴的情感【gǎn】,再度给予我们——也【yě】许过度【dù】简单【dān】化,但从情感的【de】角度十【shí】分可靠——的慰藉【jiè】。在那些直接【jiē】迸发于【yú】暮霭时辰【chén】的露珠和神迹【jì】之中,垂悬在铁锹和鱼【yú】叉之颠,乐【lè】道于幻【huàn】视者和普通村【cūn】民【mín】唇上的故事中,好【hǎo】年【nián】景和【hé】坏年景循环往复,胆怯者和勇敢者一样度过险境和美【měi】梦。困惑中的人啊【ā】,只【zhī】需加入叶芝彼时的【de】呼喊,“野蜂啊,野【yě】蜂,请再【zài】度临驾我【wǒ】们的【de】世界!”

作者:向丁丁 文学博士、复旦大学外文学院教师

策划:陈熙涵

编辑:徐璐明

标签: #恶霸鲁尼奖学金版闪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