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美芳退出了所有“鸡娃”的【de】群。她的生活【huó】有了另一种规律：每天给隔壁房间的【de】儿子发【fā】两次提醒吃【chī】药【yào】的微信，每两周到医【yī】院开一次假条；每3天在案【àn】板上切分【fèn】一次药【yào】片【piàn】，放到【dào】带隔断的绿色【sè】小药盒里，时间久了【le】，药末弥散在【zài】缝隙中。上班【bān】途上【shàng】，地铁上穿校服的【de】孩子偶尔【ěr】会让【ràng】她想起，自己是一【yī】名高【gāo】三学【xué】生【shēng】家长。
这【zhè】是她【tā】的【de】秘密：两年前儿子被确诊重度抑郁，经历了休学、复【fù】学、复学失败，现在持【chí】续请假在【zài】家。除了母亲和丈夫，她无【wú】法【fǎ】向其他人【rén】启齿“我【wǒ】的【de】孩子得了抑郁症”。
能让她不孤【gū】单的是七八个家长微信【xìn】群，几乎每个群都是【shì】满【mǎn】员【yuán】。和【hé】她一样【yàng】，群友都有被诊断为【wéi】抑郁【yù】症或双【shuāng】向情感障碍【ài】症的孩【hái】子【zǐ】，从初中【zhōng】生到大学生【shēng】。孩子们失眠、悲伤、易怒【nù】或在手臂上划下一【yī】条条伤痕，承受着恶心、手抖、嗜睡、长胖等不【bú】同的药物副作用【yòng】。
医学界尚不能给【gěi】出青少年【nián】抑郁症的明确成因。抑郁症的诊断【duàn】没有生【shēng】物学指标，心理测评量表的【de】结【jié】果作【zuò】为【wéi】参考，医生的“听诊器”是眼睛、耳朵和嘴【zuǐ】——依靠经【jīng】验【yàn】观察【chá】、倾听【tīng】和交流。
诊室门口的青少年越来越多，浙江中医药【yào】大学【xué】附属第三【sān】医院精神【shén】卫生科主任【rèn】医师裴双义5年前【qián】注意到【dào】这个【gè】趋势。去年，他【tā】所在的科室门诊诊疗了8000多名学【xué】生，住院治疗的【de】有近600名【míng】。2020年9月，国家卫健【jiàn】委发布了《探【tàn】索抑郁症防【fáng】治特色服【fú】务工作方案【àn】》，学生是【shì】四大重点防治群体【tǐ】之一，把抑郁症【zhèng】筛查纳入高中及高校学生的健康体检【jiǎn】内容【róng】。
抑郁症检出只是第一步【bù】，药【yào】物的副作用、可能【néng】反复【fù】的病情、疾病污名【míng】化带来的影响和社会功能恢复的【de】困【kùn】难，是大部分孩【hái】子【zǐ】和家庭要面【miàn】对的一道【dào】道关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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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二【èr】开学第二【èr】个月，儿子陈恒告【gào】诉林美芳，自己不想去上学了，每【měi】天在教室里听不进去【qù】，头晕头痛，很【hěn】难受。他【tā】想在家自学，考试的时候【hòu】再去【qù】学校。林【lín】美芳没好【hǎo】气，“好不容易考进市重【chóng】点高中怎么能不去上？我【wǒ】脸都会被你【nǐ】丢光【guāng】的！”
母子俩【liǎng】达成的【de】“协议”是，在他实在不舒服的【de】时候，林美芳帮他请假，“半天半天地请【qǐng】”。没多久，林美芳【fāng】被请去学校，她对面坐着4位“特别严格”的老师。她们帮【bāng】她分【fèn】析【xī】孩子的情况，并重申年【nián】级【jí】组规【guī】定“每【měi】个月只【zhī】能请两天假”，尴【gān】尬窘迫【pò】的场景【jǐng】至今仍【réng】让她【tā】难受。她坦言，那时自己是个【gè】什么都不懂、有【yǒu】点软弱的妈妈【mā】。
林美芳观【guān】察到儿子陈恒高中入学后，每天6点【diǎn】多出门【mén】，公【gōng】交地铁【tiě】1小时【shí】，赶在7点15分【fèn】前【qián】到校。晚上6点【diǎn】多回到【dào】家，一脸疲惫【bèi】地吃完【wán】饭【fàn】就去睡觉，凌晨两三点爬起来做作业，直到天亮【liàng】。儿子不满意自【zì】己处在中游的成绩，要全【quán】力向前赶超【chāo】。双休日，儿子【zǐ】要求请家教补课，并【bìng】告诉林美芳“自己【jǐ】不【bú】累，不找家【jiā】教才累”。
“要不【bú】要找个心理【lǐ】医生？”她试探性地问儿子。“要的。”陈恒【héng】回答。培养孩子她没计较【jiào】过钱【qián】，心理医生上门辅【fǔ】导，900元两【liǎng】个小时，她【tā】决定有效的话就持【chí】续到高三。
陈恒心悸的【de】问题【tí】越来越严重，情绪也越来越【yuè】低。他形容“静坐的时候心【xīn】跳也会【huì】非常快，像刚刚结束【shù】长【zhǎng】跑，但是不【bú】会气喘”，夜里【lǐ】很难入睡又【yòu】很【hěn】早【zǎo】醒来，精神非常【cháng】疲惫，曾经担任校【xiào】棒球队主【zhǔ】力的他对【duì】运动也没了【le】兴趣。在医【yī】院检查一圈儿【ér】，“跟器【qì】官器质性的【de】东西都没有关系”。最终【zhōng】，在当【dāng】地的精神卫生中心，陈恒被确诊为重度抑郁。
事实上，心理和情绪上的异常可以牵引出躯【qū】体症【zhèng】状【zhuàng】，裴双义和同事【shì】们在接诊【zhěn】时看到过不少，医学上称之为“躯体化障碍”。来【lái】就诊【zhěn】的【de】青少年，有【yǒu】的头痛、背【bèi】痛，有的频繁腹【fù】泻【xiè】，临上学就失【shī】眠、手心冒汗、恶心呕吐……治疗的经历【lì】也类似——验血、做核【hé】磁【cí】，在【zài】内科、中医科辗转，有【yǒu】的“在儿科住院，被【bèi】抽【chōu】了【le】40多【duō】管【guǎn】血”。
孩子们的【de】病【bìng】历袋里装着多【duō】个【gè】医院的【de】诊断结果，家庭【tíng】条件好【hǎo】的几【jǐ】乎跑【pǎo】遍北京、上海等【děng】城市的大医院【yuàn】。病例上大都写【xiě】着“情【qíng】绪低落，生活兴趣减退”“重度抑郁，伴有【yǒu】自【zì】残行为”“中度抑【yì】郁复【fù】发，第二次住院”，等等。
“基【jī】本上都是发现了一大段【duàn】时【shí】间，而且学习能【néng】力下【xià】降得都非常【cháng】厉害【hài】，好多孩【hái】子不去上【shàng】学，已经回到家【jiā】庭里，把自己孤立【lì】起来了。”裴双义【yì】说，“在学校里，他们大脑的可接【jiē】受【shòu】性已经很低了【le】，基本上是去睡觉或者去发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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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外人【rén】解【jiě】释清【qīng】楚【chǔ】“抑郁症是一种病【bìng】”，有时候并【bìng】不是【shì】一件容易的事。即便是父母，也很难与孩子共【gòng】情。
陈恒向【xiàng】朋友【yǒu】坦【tǎn】承自己的病，对方嘲笑他，他便不再【zài】提起，觉【jiào】得母【mǔ】亲编【biān】造“孩子心脏不好”作为自己【jǐ】不上学的借口【kǒu】更合适。他自己起初【chū】也不能接【jiē】受“抑郁症”的诊断【duàn】，那更【gèng】像【xiàng】是因为软【ruǎn】弱、不【bú】坚强生的病，他一【yī】度会向“躁狂症”的方向伪装。
在浙【zhè】江省康【kāng】复【fù】医疗【liáo】中心15层【céng】的病【bìng】房里，住着40多位受心【xīn】境障碍困扰的青【qīng】少年【nián】，其中【zhōng】近【jìn】八成是中度或重度抑【yì】郁。其中有从省重点高中休学【xué】过来的学霸，也有【yǒu】老师家长眼中的“异类”——厌【yàn】学、吸烟、酗酒、仇亲、沉迷网络、有暴力【lì】行为。在【zài】医护人员眼里，“他们中【zhōng】的大多【duō】数都聪明【míng】、敏感【gǎn】”。
大多数孩子手【shǒu】臂上留着自【zì】我伤害【hài】的痕迹，伤【shāng】痕密【mì】集的，像【xiàng】红色的蜘蛛网。裴双义接【jiē】诊时【shí】，都会先检查孩子的【de】手臂，大【dà】部分是非自杀性自【zì】残【cán】。他认为，当【dāng】孩子已【yǐ】经【jīng】很难向别人诉说痛苦时，会选择划伤自己，出血的伤【shāng】口刺激视觉，产【chǎn】生内啡【fēi】肽缓【huǎn】解【jiě】自己的【de】焦虑。“搜【sōu】刀”是护士们的日常工【gōng】作之一，总有孩子想通过【guò】外卖或是【shì】快递把刀片运进住院区【qū】。
康复【fù】中心的病房不是封闭病区，未成年【nián】人住院需要家长陪【péi】护，孩子们穿着蓝绿【lǜ】色的病号【hào】服，手上戴着黑色定位手【shǒu】环【huán】。出院【yuàn】时手【shǒu】环才会被护士用工具摘下。有孩子在网上买了吸铁石，破解【jiě】出【chū】打开手【shǒu】环的办【bàn】法，并且找到【dào】医院的监控【kòng】死【sǐ】角，在【zài】家长不注意的【de】时【shí】候，翻墙跑了出去【qù】。找到他的时候，他闷【mèn】闷地【dì】说，自己只是【shì】想回【huí】家了。
病房里几【jǐ】乎每天都会【huì】有【yǒu】孩子【zǐ】的尖叫，可能只是【shì】家长【zhǎng】的【de】某【mǒu】句话激怒了他【tā】；有追着母亲大打出手的孩子【zǐ】，也有忍【rěn】不住教【jiāo】训孩子的父【fù】亲。需要暂时约束【shù】冷静时，身高一米九几的保安会进【jìn】病房帮忙。
一间病房里，母亲听完儿【ér】子【zǐ】怒吼着【zhe】的【de】“指【zhǐ】控”，捂着胸口背【bèi】靠着墙蹲了下来，掩面哭【kū】泣。医生和护士进门调【diào】解【jiě】，儿子【zǐ】冷漠地坐在一旁刷着手机，“没什么【me】感受，她这样只会让我觉得【dé】我是这【zhè】个【gè】家庭【tíng】的累赘”。
“家【jiā】长的【de】痛你们是看得见【jiàn】的，但我们的痛你们看不到，也想象【xiàng】不到【dào】。你【nǐ】们只看到了【le】那几分钟的家庭关【guān】系。”患病【bìng】3年【nián】的李【lǐ】天冉形容，“生病时觉得活着很累，每天【tiān】最痛苦的事就是醒来【lái】。”去年【nián】复发时，他【tā】站上了19楼的楼顶，给【gěi】朋友家人打电话告别【bié】。
一名被确诊重度抑郁【yù】的高一女生在电话里告诉父【fù】亲，自己【jǐ】很累，顶【dǐng】不住了【le】。父亲鼓励她，“再坚【jiān】强一【yī】点【diǎn】，勇【yǒng】敢一点，顶【dǐng】一顶就过【guò】去【qù】了”。电话那【nà】头传来女儿的【de】哭【kū】声，“我给【gěi】你打电话就是跟你说声再见，我真【zhēn】的不行了。”
抑郁症患者社群“渡过”的咨询师邹峰见【jiàn】过不少不【bú】理解、不接【jiē】受【shòu】孩子【zǐ】生病的父母【mǔ】。
一次，邹峰【fēng】被一【yī】位“做事情很认真很努力【lì】，事【shì】业很成功”的父亲逼急了。不管医生和【hé】心理咨询师【shī】怎【zěn】么解释，这位【wèi】父【fù】亲坚持认为【wéi】，孩子就是不懂事不【bú】听话，并且一而再再【zài】而【ér】三【sān】地碰触自己的底线，抑【yì】郁症不过是为【wéi】逃避【bì】学【xué】习找的理由，“他根本没病”。
邹峰义【yì】愤填【tián】膺，忍不住回【huí】怼道，“这【zhè】是【shì】你自【zì】己的孩子，他不是一个坏【huài】种，不是【shì】天生懒、不求上进【jìn】的，他是碰到【dào】困难【nán】了、痛苦了，才变成【chéng】这个样子。如果你觉【jiào】得他天生是一个坏种，那也是【shì】遗传了你。”
遇到来咨询【xún】的父母，邹峰常说的是【shì】，他就【jiù】是太努【nǔ】力、太懂事才会生病的，孩【hái】子已经【jīng】尽【jìn】了最大的【de】努力，都已经抑郁了，不想活【huó】了，在自【zì】己【jǐ】伤【shāng】害【hài】自己了。他只是生病了【le】，不是变【biàn】坏【huài】了。“家长一定要理【lǐ】解到这个程度，孩子才会觉得安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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诊室是厚厚【hòu】的木头门，李天冉【rǎn】亲身【shēn】试验过它的抗击【jī】打【dǎ】性。那【nà】次，处于【yú】躁狂状态【tài】的他在【zài】诊室与母亲争吵起来，他突然站起【qǐ】来，转【zhuǎn】身挥起拳头重重砸向门【mén】。“门纹丝没动，医生见过大场面，只是平静地喝了口苏打水【shuǐ】。”李【lǐ】天冉事后回忆。
穿校服的女孩【hái】子从【cóng】坐进诊【zhěn】室时【shí】便开始小声哭泣，腿【tuǐ】和脚忍不住【zhù】地抖。“我刚刚还好【hǎo】好的。”她告【gào】诉医生，自己一个人时情【qíng】绪很低，但是哭不出来，最近没有【yǒu】用刀割自己【jǐ】的手腕，“因为没有工具【jù】”。
“有没有吃很多饭【fàn】？做心【xīn】理治疗怎么样？有没【méi】有不好【hǎo】的【de】想【xiǎng】法，比如自杀的想【xiǎng】法？”医生【shēng】问【wèn】。母亲抢答了大部分问题。
裴双义见【jiàn】过一些“不【bú】太【tài】说实话”的家长，为【wéi】的是【shì】让孩子的病看上去稍微轻一点，能尽快回到学校。“但问题【tí】是，你这个病不弄清楚的话，孩子还是会出【chū】事【shì】情。”裴双义接诊【zhěn】的一【yī】个女【nǚ】孩，已经出现【xiàn】“命令性幻听”，爬【pá】到【dào】二楼要跳【tiào】下【xià】去的时候被同【tóng】学【xué】拦住。
“打假【jiǎ】”是他和同事【shì】日【rì】常的工作之一。面【miàn】对有【yǒu】所【suǒ】隐瞒的孩子和家属，他们靠经【jīng】验、提问和观察反复验【yàn】证。
一位父亲经常开很远的【de】车程带孩子来看【kàn】病。女孩心疼父【fù】亲，觉【jiào】得自己是一个无用的人，是家里【lǐ】的负【fù】担【dān】，心里内【nèi】疚。所以只要父亲【qīn】陪她来，她就【jiù】告诉【sù】医生【shēng】，自己挺好的【de】了，心情也很【hěn】好，不用怎么治疗【liáo】了。
裴【péi】双义看到【dào】孩子说话时眼神恍惚，有时候眼圈发红【hóng】，而且她做心理测评量【liàng】表时没有说【shuō】谎。他【tā】继续尝试与女【nǚ】孩沟【gōu】通【tōng】。
“医生我【wǒ】来了这么长时间了，我【wǒ】一点改变都没有，我【wǒ】感觉【jiào】不到快乐，我还是【shì】觉得我【wǒ】是多余的，我是家庭的负担，所以我就【jiù】真【zhēn】的不【bú】想再治了。”女孩告诉他。
几乎每天都有家长和孩子问【wèn】出同【tóng】样的问题。“没有一【yī】点好转【zhuǎn】，我想放弃，看不到希【xī】望”“他【tā】吃3个【gè】月药了，心理咨询也在做【zuò】，我们不对的教育方法也【yě】改了，他怎么还不好啊！”“今年望明年，明年【nián】望后年，我都快和【hé】孩子一起生病了”……
大部分【fèn】时间，裴双义和【hé】同事们都【dōu】是在解决家【jiā】长【zhǎng】的问题，“因为家长太焦虑了，他总【zǒng】想让你给他一个肯定【dìng】的回复，比如什么【me】时候能【néng】好【hǎo】，他【tā】们【men】想要看【kàn】到希望。”邹峰见过一【yī】些帮孩子治病的家长【zhǎng】，最后自己比【bǐ】孩子病得还【hái】重。
“没【méi】办法不焦虑，她【tā】生病就不能上学【xué】，不能上学就没有朋友，就更容易生病了，没有文【wén】凭【píng】将【jiāng】来怎【zěn】么【me】工【gōng】作？”一名母亲试【shì】过很多“正的”“邪的”治疗方案，她向所有亲戚【qī】朋【péng】友封【fēng】锁了【le】孩子【zǐ】生病的信息，“救【jiù】孩子是妈妈的本能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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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大部分【fèn】家庭来【lái】说，寻【xún】找病因是父母【mǔ】在孩子被确【què】诊【zhěn】后最着急做的事。
有的母亲反思，自己对儿子的【de】控制欲【yù】太强了，指【zhǐ】使【shǐ】、监督得太多。孩子告诉她，自己太【tài】想【xiǎng】自【zì】由了，宁可生病也要自【zì】由；有【yǒu】的【de】追溯到孩【hái】子婴幼【yòu】儿时【shí】期，因为早产，孩【hái】子睡了6个月保温箱，从小没有【yǒu】安全感；有的对家庭进行【háng】剖【pōu】析，夫妻俩【liǎng】感情破【pò】裂离【lí】异【yì】，女儿【ér】从不与父亲亲近，怕那【nà】样做会伤害妈妈，长大后，在交友特别是异【yì】性交友方面有很多困难【nán】；有的经历过家暴，自己被【bèi】打，孩子也【yě】被打；还有【yǒu】的猜【cāi】测是儿子换到新的学习环境【jìng】，一时间接受不了【le】成绩的【de】落【luò】差，于【yú】是病了。
陈【chén】恒一度认为“爱这种【zhǒng】东西很虚无”。童年时，他觉得母【mǔ】亲【qīn】不喜【xǐ】欢自己，一直想摆脱【tuō】教育【yù】孩【hái】子的责任。这【zhè】是他根据自【zì】己“观察【chá】”得出的【de】结论：比如上小学时【shí】，母亲要求他每天下午【wǔ】放【fàng】学后，必【bì】须在学校自习到5点，再自己回家【jiā】，爷爷【yé】奶奶想去接他也被【bèi】拦下了；有一次他的手工忘记带到学校了，母亲给【gěi】他【tā】送去【qù】，但是弄坏【huài】了【le】；有一个暑假【jiǎ】，他没被接【jiē】回家，而是被送去了【le】外婆家【jiā】，“我那时也很难受”。
这些【xiē】细【xì】碎的事【shì】，林美芳都【dōu】忘记【jì】了。她记得【dé】孩【hái】子【zǐ】上小【xiǎo】学一【yī】年【nián】级【jí】时，老师告【gào】诉她孩子总比别人慢半拍，别的【de】小朋【péng】友排好队了，她儿子还在收拾书包，终【zhōng】于收拾好走到队尾，哗啦一声，书包里的【de】东西全掉出来了。她带儿子去私立医院测过智商、情【qíng】商值，也检查过【guò】是否【fǒu】有自闭症【zhèng】。孩子有时不【bú】听话，又特别犟，她脾气暴躁【zào】，会忍不住【zhù】打骂【mà】孩子【zǐ】。
林【lín】美芳【fāng】知道【dào】儿子恨她，在教育孩子上，她走过许【xǔ】多弯路【lù】。她【tā】想给【gěi】儿子道歉【qiàn】，但话刚说到“以前妈妈哪里【lǐ】做得【dé】不好，你【nǐ】指出来”，儿子便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【shuō】了，“没【méi】有没有。”
“与【yǔ】青春期的孩子沟【gōu】通【tōng】本身就不【bú】易，特【tè】别是【shì】家【jiā】里之前没有这种【zhǒng】环境和基础【chǔ】的。”裴双义在诊室【shì】见过孩子呵斥母亲，让她“滚出去”；有父亲敲【qiāo】不开孩子的【de】门，担心【xīn】孩子在房间做傻事，从【cóng】室外的阳台上爬进了孩子的房【fáng】间；还有【yǒu】母亲揽下孩子【zǐ】生病的全部【bù】责任，一直【zhí】跟孩子说对不起，你生【shēng】病是妈妈【mā】造成的。复【fù】诊时【shí】，她很少描述【shù】孩子的【de】症状，总在【zài】检【jiǎn】讨自己哪里【lǐ】做得不对，或者说哪句话【huà】又说【shuō】错了，又引起女儿的反【fǎn】感了，导致她的病复发了。
“我们对于青少【shǎo】年抑郁症，最关注的还【hái】是家庭【tíng】。”裴双义【yì】认为，“孩子病了，情绪或【huò】者行为出【chū】问题了，其中一个【gè】原因就是家庭‘生病’了。但家庭只是一部分的【de】关系。”
但裴双义和同事们几乎不在【zài】孩【hái】子面前数【shù】落父【fù】母【mǔ】的【de】不是，他们觉得那样对父母不公平【píng】，也不【bú】利于家庭关系的修复和孩子的康【kāng】复。
他给【gěi】家长【zhǎng】的【de】“通【tōng】用【yòng】”指导是，与【yǔ】孩子【zǐ】相处时，一定【dìng】要从家长说变成孩子说，家长认真听【tīng】，不要轻易去评判。
浙【zhè】江省【shěng】康复医疗中心主治医【yī】师【shī】曹新毅认【rèn】为，近些年【nián】青少年抑郁症与生活环【huán】境、科技的【de】进步【bù】、孩子的学【xué】业【yè】压力都【dōu】有关系。“孩子参加中【zhōng】考，职高与普【pǔ】高录【lù】取比例1:1。有多少从农村考出来【lái】成【chéng】为‘中产’的父母，能接受自己的孩【hái】子去【qù】学技术，将来可能【néng】成为一名【míng】蓝【lán】领这种出路？家长给孩子排满【mǎn】了课外班，孩子连出去跑一跑的时【shí】间都没有。”
“太（内【nèi】）卷了（内卷：多【duō】指代非理【lǐ】性的内部竞争），”一名患有躁狂症的初【chū】一【yī】学生向记者形容他【tā】的班【bān】级环【huán】境。班上的【de】部分学【xué】生，已【yǐ】经自学完初【chū】三数学【xué】。他的强【qiáng】项是哲学，最喜欢黑格尔【ěr】，常读《近【jìn】代哲学史》，这是他在班里与众不【bú】同的地方。
生病前【qián】，他经常进行自我哲学【xué】辩论【lùn】，像周【zhōu】伯通的左右手互【hù】搏。他的打算是，“和他们一起卷【juàn】，卷赢了再去【qù】改【gǎi】变。”然而计划【huá】还【hái】没开始，他【tā】被诊断为躁郁症【zhèng】——生病时【shí】，他两天没有睡觉，思【sī】路清晰，神采奕奕【yì】，但随【suí】后【hòu】进入情绪低落期【qī】，没有动力做任【rèn】何事，包括起床喝【hē】水。
据国【guó】家卫健【jiàn】委数据显示，我国17岁以【yǐ】下【xià】儿【ér】童、青少年，约有3000万人受【shòu】到情绪障碍和行【háng】为【wéi】问【wèn】题困扰。中国科学院心理【lǐ】研【yán】究所《中国国民心理【lǐ】健康发展报告（2019-2020）》显示，我国青少年抑郁【yù】检出率为【wéi】24.6%，其中重度【dù】抑郁的检【jiǎn】出率为7.4%，检出率随【suí】着【zhe】年级的升高而升高。
美国国【guó】立卫【wèi】生【shēng】研【yán】究院数据显示，2017年，约9.4%的9-21岁青少年有一次重度抑郁发【fā】作。北【běi】京回龙观【guān】医院儿童心理科医生刘华【huá】清【qīng】接受媒【méi】体采【cǎi】访时提到，儿童患抑郁的比例在【zài】澳洲为12.1%，瑞典为【wéi】11.4%。
林伟【wěi】的【de】儿【ér】子生病休【xiū】学两【liǎng】年，4次被强制送进医院【yuàn】。她直言，在【zài】当【dāng】下【xià】，不“鸡娃”很难。在她和孩【hái】子【zǐ】姥【lǎo】姥的努力下，儿【ér】子20个月能背《唐诗三百首》，3岁时掌握【wò】的英语【yǔ】单词比6岁的表哥【gē】还【hái】多。儿子没读过儿童版书籍，书柜里的【de】书【shū】比同龄人高出好几个档【dàng】次。但现今，儿子又住院了【le】，家里的冰箱、茶几被儿【ér】子砸碎了，新装修的地板上留着坑【kēng】。
和林伟儿子同龄的一名病友回想【xiǎng】起【qǐ】童【tóng】年【nián】，印象最深的事是幼儿园放学回家【jiā】每天都要认识字卡【kǎ】片。每错一个，母【mǔ】亲【qīn】手里的小竹竿都在【zài】他【tā】腿上留上一条印。他【tā】现【xiàn】在看到“蝴蝶”两个【gè】字还会【huì】恐惧。
有家长对孩子童年【nián】时【shí】的经历【lì】不以【yǐ】为意，说“实【shí】在是【shì】给这病找原因”。孩子【zǐ】过【guò】于【yú】追求【qiú】完【wán】美主义，达不到目标会失落，进入情【qíng】绪的恶性循【xún】环【huán】。但在邹【zōu】峰看来，大多数完【wán】美主义是从小培养的。有的家【jiā】长在孩子两三岁时【shí】开始【shǐ】训练，“你【nǐ】不听话不【bú】认真，妈【mā】妈就【jiù】不要你【nǐ】了，不喜欢你了”。对于6岁之前的孩【hái】子，“妈妈不要我了”意味着“我就要死了”。“所以这【zhè】些孩子对不完【wán】美【měi】的恐惧跟对死亡的【de】恐惧是一样的。”
“我儿子得这个【gè】病【bìng】，其【qí】实一半的错误在我【wǒ】这里。”林美芳说，“包括我们【men】微信群【qún】的家【jiā】庭【tíng】，好多都是孩子生病以后，家【jiā】庭内部的【de】亲子【zǐ】关系、教育方式全部都改变了。”
最近【jìn】，一部讲【jiǎng】述“家长如何鸡娃”的电视剧正【zhèng】热播。林美【měi】芳和群【qún】里的妈妈们拒绝看，因【yīn】为【wéi】会在剧中“不【bú】停、不停地照见曾经的【de】自【zì】己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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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恒也“一直在找直接触发了生病开关的那件事”。
在他看来，没有哪一件具【jù】体的或是有【yǒu】指向【xiàng】性的事，“情【qíng】绪【xù】一直积攒【zǎn】，恰好那个时候【hòu】好多事情一起发生了。”
陈恒曾被【bèi】送【sòng】进当地一家戒【jiè】网瘾学校，理由【yóu】是他昼夜【yè】颠倒地【dì】玩游戏，眼神发直，脾气暴躁，打【dǎ】碎过家里的窗户，还殴打了【le】母亲【qīn】。
林美【měi】芳回【huí】忆，儿子【zǐ】暴躁打人时，他们想把他送进【jìn】精神卫生院去【qù】住【zhù】院【yuàn】，但【dàn】是儿童病房的床位要等。她没想到更好【hǎo】的办法，在别人的介绍【shào】下把儿子送去了网【wǎng】戒所。这家戒网瘾学校登上过【guò】当地晚报【bào】，聘【pìn】请了知【zhī】名【míng】的教育专【zhuān】家，一年6万元。学校【xiào】的几名教官【guān】假扮便衣警察，以“打了母亲【qīn】要带去派出所做笔录”的理由【yóu】带走了陈恒。
直到“豫章书院”曝光【guāng】后，陈恒才第一次把在戒网瘾【yǐn】学校的经【jīng】历自述出来，因为觉【jiào】得“舆【yú】论【lùn】终于站在了孩子这边”，他可【kě】以证明自己是【shì】“受害者”了。而之前【qián】，他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自己【jǐ】的这段经历，“因为【wéi】这【zhè】类【lèi】学校被视作‘少【shǎo】管所’或是青少年进监【jiān】狱前的最后【hòu】一站”。
在戒网瘾【yǐn】学校里，他因为没有整理好内务，被【bèi】体罚【fá】几百个深蹲，做到肌肉拉伤，坐都坐不【bú】下来。饭菜里【lǐ】有时【shí】会吃出虫子，难吃又【yòu】不够吃，他【tā】经常【cháng】做梦都是【shì】在吃零食。3个【gè】月后，才【cái】允许家长探【tàn】视，见家长的【de】时【shí】候会有【yǒu】教官陪着，他不敢告诉父母，因为担心父母不一【yī】定会信【xìn】，如果不信就会【huì】被【bèi】延长毕业时间。但远【yuǎn】离父母让他享受到【dào】了自由，有时夜里一【yī】个人自学数学【xué】时，他甚【shèn】至还会感叹生活美好。
戒网【wǎng】瘾学校只是破【pò】坏陈恒与母亲信任【rèn】的开端，回到家后，他发现父母只会更【gèng】严格【gé】地要【yào】求【qiú】自己【jǐ】。那一年【nián】他过得提心吊胆，很怕【pà】惹【rě】父母不【bú】开心，他的成绩也前所未有地好。第二年暑假，陈恒【héng】的【de】母亲以他不努力学习为由，在暑假【jiǎ】又【yòu】把他送到网戒【jiè】所，一【yī】直待到开【kāi】学【xué】才回来。
“我【wǒ】觉得可能是【shì】曾经受过【guò】的伤害太大【dà】了，比如说跟【gēn】父母的关系，跟学校的关系，还【hái】有对自我认【rèn】知【zhī】，就这样一种迷茫【máng】的感觉，然后【hòu】‘腿’就断掉了。”陈恒告诉中青【qīng】报·中青网记者，他把自己【jǐ】的病比喻成【chéng】“精神【shén】骨折”。
林美【měi】芳在多年后知【zhī】道这【zhè】段【duàn】经历背后【hòu】的故事。她【tā】手机里收藏儿子在网戒【jiè】所时的【de】照片，是当年教官发给他的，儿子晒【shài】得黑黑的，坐在【zài】操场边，咧着嘴【zuǐ】笑。
第二次送儿子【zǐ】进去是因为看到前一年“教育”的【de】成效，儿子看【kàn】起来很阳【yáng】光，每天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，她想让儿子的这种状【zhuàng】态【tài】一直【zhí】保持下去【qù】，不【bú】要变。她【tā】也承认【rèn】自己贪便宜的心理，网戒所曾承【chéng】诺【nuò】一年内不满意【yì】可以免费【fèi】送来【lái】接受教育。
“那次【cì】我完全【quán】崩溃了，我再不想和我【wǒ】母亲讲话，我【wǒ】和她完全就不【bú】是【shì】一个频道的人，我和她说【shuō】什么都没有用。我在我爷爷死【sǐ】时都没有【yǒu】哭过，在那时候哭了，我真的【de】很伤心，真的很想【xiǎng】离【lí】开这【zhè】个家，第【dì】二【èr】次送我进网戒所【suǒ】的伤害延续【xù】到今天，这【zhè】对我是彻彻底底【dǐ】的伤害。”陈恒【héng】说。
在北京安定医院【yuàn】网络成【chéng】瘾门诊，副主任医【yī】师盛【shèng】利霞接受《健康时报》采访【fǎng】时表示，就诊的70%-80%被家【jiā】长认为是手【shǒu】机成瘾【yǐn】的孩子，最后【hòu】都被诊断是抑【yì】郁状态，沉迷手机是孩子缓解抑郁症【zhèng】相【xiàng】关症状的【de】行为表现【xiàn】。
陈恒表【biǎo】示自己【jǐ】不是很喜欢打游戏，“但打【dǎ】游戏能【néng】让我跟【gēn】别人有连接，能跟别人交流”。
两年【nián】里，接【jiē】触了【le】上百个患病的【de】孩子后，邹峰觉得【dé】，吸烟、打游戏、文身，某种意义上是孩子缓【huǎn】解焦虑的方式。“家长【zhǎng】看到【dào】他们的这些【xiē】行为【wéi】也焦【jiāo】虑，那么为【wéi】了消除自【zì】己的焦虑，就会粗【cū】暴地禁止，但孩子缓解焦【jiāo】虑的方式没了。”
曹【cáo】新毅观察到，还【hái】有一些抑郁的孩【hái】子【zǐ】没有来医院，而是【shì】被送去了国学书院或者戒除网瘾【yǐn】学校等。“学《三字经》《弟子规【guī】》这【zhè】些很好，但你有病要先治病。”曹新毅【yì】说，“抑郁【yù】症早发现早【zǎo】干预，预后效果【guǒ】会更【gèng】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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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程长了，家【jiā】长对不同药物【wù】针对的症【zhèng】状、使【shǐ】用剂量烂熟于心【xīn】，他们相信“久病成良医【yī】”，试图控【kòng】制孩子的“用药【yào】”。
李天冉在【zài】微信群里见过【guò】给别【bié】人孩子指导用药的家长【zhǎng】，也有遇到被家【jiā】长“断【duàn】药”的孩【hái】子【zǐ】，孩子【zǐ】没有【yǒu】经【jīng】济【jì】来源【yuán】，只能硬扛着回到了【le】学校。一位有着9年抑郁病史的患者理解着家长对药物的排斥——“因为他们只【zhī】看到了药【yào】物的副作【zuò】用，看不【bú】到救孩子的一面。”
一些孩子像【xiàng】药物说明书一样展示【shì】着药物副作【zuò】用，恶心、手抖、嗜【shì】睡、记忆力减退【tuì】。李天冉吃过“直接给自己打【dǎ】趴下”的【de】药，吃【chī】了那个药以后，自【zì】杀的念头被【bèi】完全抹掉【diào】，他【tā】昏睡了两周；好奇药物里的金属味【wèi】道，他把【bǎ】药含在嘴里，嘴麻到第二天早晨【chén】，还有病友【yǒu】直呼“那种药吃【chī】下去像吃【chī】屎一样恶心【xīn】”；有的【de】会麻木神经，有【yǒu】点像酒【jiǔ】后微醺，还有的【de】让人【rén】短时间长胖了几十斤。
家长焦虑的是，药【yào】物和心理咨询【xún】并【bìng】没有【yǒu】让孩子立竿见【jiàn】影【yǐng】地好起来，甚至病情【qíng】时有反复。群里【lǐ】的【de】妈妈们开始读一些心理学、与孩【hái】子沟通【tōng】方面的书，尝【cháng】试“动物疗【liáo】法”——照料宠物能够激发他们对于生活中的热情，减少负面情绪【xù】。
林美芳建【jiàn】议儿【ér】子养一只【zhī】猫。陈恒【héng】欣然接【jiē】受，猫很粘他【tā】，生病时，“喂【wèi】猫以及起床看看小猫在干嘛”成了他起床的动力【lì】。一次和父亲【qīn】激烈【liè】地争吵【chǎo】后，陈恒离家【jiā】出走。母亲【qīn】在微信上【shàng】给他发了一【yī】张猫咪的照片，“家里还有小猫【māo】等你回家【jiā】。”
猫成【chéng】了【le】陈恒回家的理由。“我感觉到小【xiǎo】猫是需要我的，也是依赖【lài】我【wǒ】的。”“父【fù】母也是啊。”“但【dàn】是【shì】猫【māo】不会评判我。”陈恒说【shuō】。
没【méi】有什么“疗法【fǎ】”是【shì】万【wàn】能【néng】的。有群友说，给孩子养了一只狗，现在感觉狗【gǒu】也【yě】抑郁了。
群【qún】里有家长找“大【dà】仙”算【suàn】命，有的求遍【biàn】了寺庙，有【yǒu】的每天在固定的时间，站在孩子房【fáng】门外念经，3个【gè】小【xiǎo】时，一分钟也不能少，还【hái】有的请道士【shì】来【lái】家里作法。孩子如果排斥这些，家长【zhǎng】们大多悄悄进行【háng】，“迷【mí】信好像【xiàng】是一种必经之路”。
微信群里【lǐ】热闹爱发言【yán】的总是那么几【jǐ】个。沉寂下去不外乎几个理【lǐ】由：孩【hái】子【zǐ】痊愈了，孩子【zǐ】康复进【jìn】入瓶颈期，孩子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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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美芳看到一些“不建议抑郁症孩子复学【xué】”的观点会【huì】生气【qì】，因为【wéi】“复学几乎是所有妈妈的希【xī】望【wàng】”，但她也【yě】知【zhī】道【dào】“那不【bú】是唯一衡量康【kāng】复的标准【zhǔn】”。
孩子复学，家长一下成为【wéi】群里【lǐ】的“明星”，其他家长【zhǎng】羡慕嫉妒【dù】恨【hèn】的【de】同时【shí】，更【gèng】多是【shì】来“取经”——在哪家医院就【jiù】诊的【de】？吃了什么药？看的哪位心理咨询师？
休【xiū】学一年后，陈恒回到了学校【xiào】。觉得【dé】恢复得【dé】不错，他【tā】悄悄【qiāo】断了药。“我【wǒ】是【shì】特别想回学校【xiào】，因为我想融【róng】入社会，想和老师交流，学习让我充【chōng】实”。
儿子复学后【hòu】，林美芳几乎每【měi】天【tiān】接到老师的电话【huà】，内容大都是孩子在【zài】学校里的“异常”表现，比如【rú】上课【kè】迟到了两分钟、戴着帽【mào】子【zǐ】来上学了。老师告诉她自【zì】己要对孩子特【tè】别关【guān】心，“一下课我要【yào】去看他在不在教【jiāo】室，没在【zài】教室里的【de】话，我就往高处去看，怕他跳楼。”
陈恒认为老师这样做就是在排挤自己。“老师可能觉得我们这类学生最【zuì】怕的就是【shì】他们去给家【jiā】长告【gào】状。”陈恒【héng】说【shuō】，“老师首【shǒu】先是【shì】学校的【de】老师，其次才是【shì】学生【shēng】的老师”。
病友群【qún】里有不少家长【zhǎng】是老【lǎo】师，她【tā】们【men】劝林【lín】美芳要理解，“万【wàn】一孩【hái】子在【zài】学校【xiào】出现意外，都是要担责任【rèn】的，学校和【hé】老师也有【yǒu】很大的压力。”有群友所在学校一名学【xué】生跳楼自杀了，家长来拉横幅，一位教【jiāo】师被开除。
“后来老师要【yào】求把病【bìng】历带【dài】来、孩子做过的量表也【yě】带过来，学校要看相【xiàng】关【guān】的数据和病【bìng】史”。林美芳翻【fān】来覆去一晚上没【méi】怎么睡，她改变了【le】主意，这些东西都【dōu】不带去【qù】学【xué】校了。她担【dān】心儿子的信息【xī】泄露。
家长与学校【xiào】的信任一点【diǎn】点撕裂。“我给老师发了【le】好【hǎo】多语音，我【wǒ】说我孩子没病【bìng】，他之前是抑郁症。如果【guǒ】你们怕担责【zé】任，我可以【yǐ】写【xiě】免责证明，只要学【xué】校给【gěi】他供一个【gè】宽松的学习环境，我是【shì】真【zhēn】的千谢万谢了。”
几个月后，陈【chén】恒的病复发了，他再次退回到【dào】家中。但这次【cì】没有【yǒu】办理休学，学校默【mò】许他【tā】长期请假。
林美芳现【xiàn】在也不【bú】在【zài】意儿子是【shì】否能【néng】回学校学习，她请了【le】一对【duì】一【yī】的家教，老师每周上门辅导。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【hǎo】的【de】方向【xiàng】恢复。半【bàn】个月前【qián】，儿子回【huí】学【xué】校参加模拟考试后，发微信告诉她，自【zì】己很难受，心悸得厉害，“学校又勾【gōu】起了我很多【duō】不【bú】好的回忆”，后面【miàn】跟【gēn】了一串【chuàn】“恐惧”的表情。家教【jiāo】老师已经站在门口10分【fèn】钟，他【tā】不【bú】让老【lǎo】师进门，说取消掉，自己必须先去学校【xiào】找【zhǎo】老师评理。
“我一直跟他说【shuō】你是最【zuì】好的、最棒【bàng】的，妈【mā】妈【mā】支持你。不要激动，深呼【hū】吸【xī】放【fàng】松，你打车去学校给老师【shī】说清楚。”后来，儿子被学校的老师送回【huí】家，老师一直等到林美芳下班【bān】。“一出地铁我就忍不住哭【kū】了，我就【jiù】想我【wǒ】们那么【me】努力帮他【tā】康复【fù】，你们怎么又给搞坏了啊。”
群里的【de】妈妈们也遇到关于复学的各【gè】种问题。林【lín】伟的【de】儿【ér】子初二生病，持续【xù】请假在家，初【chū】三一天都没有【yǒu】去【qù】，没有【yǒu】出勤记录，中考【kǎo】也没有参加。令她【tā】意外的是，学校【xiào】给儿子【zǐ】发【fā】了【le】初【chū】中毕业证。儿子情况好转【zhuǎn】后【hòu】，想回到学校读初三，但学校都拒【jù】绝接收，理由是他没有办理过休学，已经【jīng】毕业了。林伟去找区教育局，得到同【tóng】样的回复。
也有妈妈们组【zǔ】团去“考察”了国际【jì】学校，她们猜【cāi】测那里压【yā】力小一【yī】些，换了环境【jìng】也许对孩【hái】子有利。还有的抱着“坚决不能【néng】休【xiū】学”的想法，“能上半天就【jiù】半天，学校【xiào】近的【de】上学时间【jiān】按【àn】小时算也行”。但这大多时候只【zhī】是【shì】“想法”，她们逐【zhú】渐学会尊重孩子【zǐ】的意愿，觉得“这【zhè】病就得靠爱慢慢滋养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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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【péi】双义见过很多中断学业的【de】孩子，初【chū】三和高【gāo】中学生【shēng】最多。有【yǒu】的经过药物【wù】治疗、心理咨询【xún】，加【jiā】上【shàng】孩子与家庭关系、周【zhōu】边环境的改变，能够恢复到不【bú】错的状态。
“也【yě】需【xū】要老师和【hé】同学给他们一些支持【chí】，抑郁【yù】症只是心灵的一个感冒【mào】，是暂时的【de】情况，会【huì】好起来【lái】的【de】。”他【tā】希望学校能普及相关心理健康【kāng】知识，消【xiāo】除孩子和家【jiā】长的病耻感。
4月，裴双义所在的浙江【jiāng】省康复医疗【liáo】中【zhōng】心将对【duì】浙江省内1万名学生做心理筛查，这【zhè】是实现“医【yī】教结【jié】合”的尝试。住院区有孩【hái】子的病【bìng】情是学校做心理量表筛查时发现【xiàn】的【de】，被心理【lǐ】老师建议来【lái】医【yī】院检查，“心理老师就是历【lì】史老师”。
去医院就诊前，陈【chén】恒曾寻【xún】求【qiú】学校心理老师【shī】的支持【chí】。他【tā】有【yǒu】些失望，“老师不太专【zhuān】业，还向我透露了我认识的【de】同学的秘密”。
面对不同的患者，医【yī】生【shēng】给出不同的治疗方案。“处于【yú】早【zǎo】期【qī】急【jí】性【xìng】期的【de】孩子，需【xū】要药物治疗。我们也会介【jiè】入一些心理【lǐ】治疗的方【fāng】法。”裴【péi】双义说，“父母要陪伴、倾听和【hé】支持，不挑衅、不激惹，父母双方的意见要一【yī】致【zhì】，协助孩子就医。”
他建议家长在和孩子沟通时，少评判【pàn】，别讲大【dà】道理【lǐ】，多给孩【hái】子【zǐ】表达的机会。另外，允许【xǔ】孩子在家里，适【shì】当地表达一些烦躁和愤【fèn】怒的情绪【xù】。
“但是比如说孩【hái】子已【yǐ】经【jīng】建立了【le】情【qíng】感屏障【zhàng】，拒绝家【jiā】长【zhǎng】靠【kào】近了，这个就是要花时间。家长不能说，我都已经改了，你怎么还【hái】不好，我都道歉了，你【nǐ】要我【wǒ】怎样【yàng】？”邹峰反问道【dào】，“那不是新【xīn】的伤害吗？”
“做【zuò】60分的家长【zhǎng】就好了，在养育孩子上，100分等于【yú】0分。”邹峰认为，在康复期，家【jiā】长要给孩子足【zú】够的【de】安全感【gǎn】。
陈恒希望那些“健【jiàn】康的人【rén】”能理【lǐ】解，和抑郁症【zhèng】患者【zhě】相处不必小心翼翼。“抑郁症的【de】孩子不是易【yì】碎品，把他们当成健康【kāng】的人交流情【qíng】商不要太低就【jiù】行【háng】。你和【hé】正【zhèng】常人交流，要多站在对方角【jiǎo】度【dù】思考。”
林美芳记得，一次就诊中，医生问她【tā】，孩子【zǐ】有什【shí】么优【yōu】点【diǎn】？她说没有【yǒu】，然后列举出儿子一连串的缺点。医生让【ràng】她【tā】带孩子回【huí】家，“好好想想，然后下次带【dài】孩子爸爸【bà】一【yī】起【qǐ】来”。而现今，她觉【jiào】得儿子【zǐ】浑【hún】身【shēn】都是优点。
她逐渐向儿【ér】子靠【kào】拢。他喜欢的播【bō】客主播，林美【měi】芳也喜欢。儿子关紧房【fáng】门【mén】鼓捣【dǎo】公益工作时，她有【yǒu】时会悄【qiāo】悄站在【zài】门外，听到孩子的【de】笑声，她高兴，“希望这样的笑声多一点”。(记者马宇【yǔ】平)（应受访者要求【qiú】，林美芳、陈恒、李【lǐ】天冉、林【lín】伟为化名）
来源： 中国青年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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